青銅面具之下,是一張平庸的臉。
平庸得令黃舍利毫不意外,她甚至覺得,還應該更醜一點。
但似投石入水,頓生漣漪。這張臉微一盪漾,便已碎滅。
青銅面具下原是幻象,而臉上的這層幻象,也一同被敲碎了!
黃舍利這一擊是如此恐怖,明明避開,卻未能避開。
普度降魔杵,破魔滅法,殺人度命。
於是人們得見,牧國這位神祕天驕的真容。
整個天下之臺,靜默了一瞬。
這是一張怎樣的臉?
眉、眼、鼻、脣、耳,無一處瑕疵,無一處不美好。
每一個令人驚歎的細微之處,都像是匠師精心雕刻,但絕對無人能雕刻出這般完美的樣貌。
這是一張絕美的臉。
是超脫了性別意義的一種美。
無論男女老少,不分眼界高低,都能夠感受到這種美好。
四分五裂的青銅面具在墜落。
人們的目光聚集在這張臉上。
多少癡癡如醉,多少驚歎,多少豔羨。
或是天道有缺,常使人間有憾。
世間美好,往往不能長留。
此刻在這張美麗面容的眉心處,有一個淺淺的凹痕,那是普度降魔杵佛首敲下來的印痕。
印着黃面佛的微笑。
它鎮住了這張美麗面容的神光,且在不斷地擴張影響。
先前戴着面具戰鬥,人們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妥。此時看到這張臉,再看到這個凹痕,竟然有一種心碎感。
荊國黃舍利何其殘忍!
有三道血線,自這凹痕處蜿蜒而下,順着高聳的鼻樑,靜靜流淌,遊在這張絕美的臉上。
佐證着黃舍利這一敲的狠辣。
也不知鄧旗是用什麼法子防住了,才讓自己的腦門沒有整個碎裂。
但這三道蜿蜒而下的血線,不僅沒有破壞這張臉的美感,反而讓他的美麗中,多了一點鮮活的氣息。
你才能感覺,這人是真的存在。
世上真的有人,能長成這般模樣。
玉面映紅血,更多了一分悽美,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。
人們來這觀河臺觀禮,就是爲了看列國天驕相爭,瞧的就是一個風雲激盪、巔峯對決,無論多麼風采照人的天驕,都有可能被打落塵埃……
應該說所有的觀戰者,對於任何場面,都是有心理預設的。但此時,還是響起了許多嘆息。
觀戰席上,赫連雲雲上一刻看到演武臺上黃舍利與趙汝成‘十指相扣’,便忍不住問道:“玉真,你看這個黃舍利,跟你們洗月庵有沒有緣?孤看她很有佛性,又有菩提,又會誦經,好像很適合做尼姑。”
玉真幽幽回道:“雲殿下,她很明顯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吧?”
下一刻,趙汝成的面具被敲碎、面容幻象亦碎滅,真容現於天下之臺。
赫連雲雲眼睛還緊緊盯着演武臺,左手卻立即橫伸,擋在了玉真女尼的眼前,語氣誠懇:“那就先別看了,別讓這種邪魔外道,玷污了你純淨的眼睛。”
玉真:……
要說心碎,無人能有黃舍利心碎。
世間惜花人,莫過於她黃舍利。然而是她親手用降魔杵敲擊了這張絕美的臉,都磕出印子,打出血了!
當然打出血只能算是輕傷,本來是打算敲碎整個腦袋的,只是被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已……
但臉已經截然不同!
敲擊前是一張怪模怪樣的青銅面具,敲擊後是這樣一張絕美的臉。
叫她黃舍利如何不心碎?
可是心碎歸心碎,心疼歸心疼。
黃舍利的步子卻半點未慢,提着降魔杵,已經急步前趨。
乘他病,要他命!
她黃舍利可是一個把事業和愛好分得很清楚的女人!
她喜歡美人沒有錯。
越美越喜歡。
牧國這個鄧旗當然也是大美人。
甚至於純以五官而論,冠絕她生平所見,美得不可方物。
簡直美慘了!
但戰場之上,勝負第一。兩軍相接,必分生死!
黃面佛的微笑,印在了其人眉間,也釘死了其人神魂。
此誠生死決勝之機!
黃舍利不僅急步前趨,甚至普度降魔杵的落點,仍然在那張臉上。
她幾乎要流淚了。
暴殄天物!
但這就是菩提神通覺悟狀態下,此時此刻,她所判定的最佳落點。
我居然要親手毀掉此等美人。
我黃舍利真是鐵石心腸,我不是人!
黃舍利壓制着豐富的情緒,心中波瀾反覆,動作卻不受半點影響,在熱淚盈眶的衝動之中,縱身揮擊降魔杵。
但!
她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危機感。
一種恐怖的、令人戰慄的氣息,在面前這個美人的身上爆發。
菩提神通傳來了警告。
這一杵落下,死的很可能是自己!
不能再進!
黃舍利當機立斷,降魔杵一豎,做好防禦姿態的同時,極速後撤!
其進也疾,其退也疾。
她是真正的強者,在戰鬥中一切以勝負爲優先考慮,對自己的判斷非常篤定,執行起來也非常堅決。
然而……
牧國這個名爲鄧旗的絕世美男子,卻並沒有第一時間發起反攻。
而是看向了臺下。
在這萬衆矚目的場合,在這巔峯之戰的關鍵時刻。
他突然把視線投到戰場之外,居然看向臺下!
臺下有什麼?
此時此刻,還能有什麼,比這場戰鬥更重要?
這是前途之戰,生死之戰,榮耀之戰!
人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。
臺下能有什麼呢?
臺下其實空空。
只是有一個……
淚流滿面的人!
青衫覆着挺拔的身形,名劍懸腰,佩無名之玉。
一動不動,但淚如雨下。
不言不語,卻是天下英雄!
那是大齊天驕姜望,名在天下內府四強之列。
強勢擊敗了楚國絕頂天驕項北,如今就站在臺下觀戰的姜望!
趙汝成看着他。
他也看着趙汝成。
臺上臺下,兩人對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