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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二章陽陵邑的冬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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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一一二章陽陵邑的冬天

    霍光似笑非笑的看着父親道:“你還打算騙我?”

    “我沒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父親,你可能不知道,我答應過母親,要讓她過上僕婢如雲,鐘鳴鼎食的日子,那時候,一座巨大的宅院裏只有她一個主人……

    母親極爲嚮往……呵呵,也就是說,只要我活着,母親就不會絕望。

    至於你……母親其實早就不指望了。

    衛夫人有哥哥,母親有我,過上好日子並不算難,我只是覺得母親還年輕,不應該跟父親早早別居……沒想到一念之差,我們母子竟成永別。

    母親出身不好,見識不足,貪財乃是本性,你看不起這是常理,我以爲有我在,你會對母親更加珍愛一些,至少不會虐待她。

    這些年我在恩師門下求學,學業繁重,我幾乎是廢寢忘食,即便如此,西北理工的學業浩若繁星,數不勝數,此生無論我如何努力也無望全部掌握。

    如此一來,這些年我返家的次數屈指可數。

    可是我這樣的行爲讓父親生出了不滿之意,不敢來質問你的兒子,卻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了母親身上?”

    霍仲孺的嘴皮哆嗦的更加厲害了,咬咬牙道:“我兒如此說,爲父也覺不妥,想必,定是那賤婦楊姬下的手。”

    霍光輕嘆一聲道:“你又何必呢?”

    霍仲孺顫抖的越發厲害了,指着霍光道:“你敢弒父?”

    霍光把腦袋靠在車廂上懶懶的道:“我其實很羨慕師傅家的家風,大師孃爲人端莊溫和,小師孃爲人跳脫,活潑,師傅還有一個外室,雖然名滿天下,卻最不受師傅喜愛。

    這三位師孃,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,沒有一個無所事事之人,她們三人如果是全部身爲男兒,也都是人中豪傑。

    家門和睦,處處透着祥和之氣,踏入此門,通體舒泰,小師妹雖然難伺候一些,時常捉弄孩兒取樂,卻也是極爲良善之人,從不過分,若不出意外,將是你孩兒日後的良配。

    你兒子霍光以弟子的身份執掌雲氏大部財源,滿門上下竟然沒有有怨言的。

    這份信任,即便是父母也很難做到吧?

    父親,您能做到嗎?”

    霍仲孺面如死灰,嘴皮哆嗦一下,終於咬牙道:“我的大兒身爲將種,戰無不勝攻無不克,年紀輕輕就獲封冠軍侯,驃騎大將軍。

    我的二子,雖然年幼,卻也是皇長子的右拾遺,將來封侯拜相可期。

    如此家門,本該光宗耀祖,顯赫一時……

    可是……你父親霍仲孺依舊爲三百擔小吏,按體裁衣時,前襟總要裁短一寸,不爲別的,只因爲你父親整日裏就沒有多少時間是直起腰肢的,裁短一寸,前襟後袍才能整齊有度。

    你大哥凱旋歸來,爲父身爲小吏,不但要派遣人爲你兄長歡呼,你大哥進城之時,爲父只能屈居人後,以大禮恭迎你大哥進城。

    衛夫人那個賤婢,昔日爲奴的時候,爲父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,自從衛青發跡,昔日恩情就煙消雲散。

    長安冠軍侯府何等的輝煌大氣,卻只有那個昔日的女奴高高在上,爲父兩次前往都被家奴驅逐,如此惡氣,我如何能忍?

    爲父將所有希望又寄託在你身上……誰料……你大哥成了衛氏門下的人,而你,眼看着又成了雲氏門下。

    萬般無奈,爲父只能又娶了楊氏,希望再生一子,只是這次,絕不將子孫託付他人之手。

    你母親,卻欲學衛夫人,準備在長安另闢別居,此情此景,你讓我如何容忍?”

    霍光嘆息一聲問道:“所以,父親就殺了母親?”

    霍仲孺懶倒在車廂裏喃喃道:“我只是在暴怒下推了她一把,她的頭就撞在桌角上了。

    我驚恐之下想要救她,終究回天乏術,爲了不讓你懷疑,我只能假裝她是上吊自殺的……

    你那麼聰慧,僅僅看了你母親一眼就好像什麼事情都知道了,提着蠟燭就點燃了我的家……我能……我能怎麼辦?你目露殺機,兇狠絕倫……我能怎麼辦?

    哈哈哈,天底下如此恐懼兒子的父親,恐怕只有我一個吧?”

    霍光也把腦袋靠在車廂壁上,車子每顛簸一下他的腦袋就在車廂上撞一下,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下,霍光擦拭一把臉上的淚水,對父親道:“我準備將母親安葬在上林苑,還請父親恩准。”

    霍仲孺無所謂的揮揮手道:“隨你,隨你,想要我的命也隨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霍氏屋宅確實陳舊,趁機翻新一下也有道理,這些不勞父親操心,只要與楊姬搬出去三五月,待來年開春,必定會有一座新的宅院蓋好。”

    霍光跪在車廂板上,朝父親咚咚咚的磕了頭,然後道:“我以後的志向很大,霍氏雖然家道小康,卻承載不起。

    不管霍光日後如何,他的父親都會是霍仲孺,這一點不會改變,也無法改變。

    父親保重!”

    霍光把話說完,就跳下了馬車,煩躁的驅趕開圍着他的雲氏家將,從懷裏掏出一枚壎,嗚嗚丫丫的吹着沿着街道就走了下去,在他身後,傳來霍仲孺撕心裂肺般的嚎哭。

    冬日的關中,天氣陰冷的厲害,風不大卻能攜帶着寒氣破皮入骨。

    大氅給了父親,霍光一聲單衣,在寒風中一曲未了,身體就寒徹若冰。

    一輛馬車駛過,一頂白色的狐裘暖帽落在了霍光的頭上,霍光不用看,僅僅是感受一下暖帽上熟悉的香氣,就紅着眼睛看向馬車。

    馬車停在五步開外,一個被白色狐裘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小身子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,身手還算敏捷。

    “傻子,爲什麼哭呢?”

    霍光擦一把臉上的淚水搖頭道:“凍的……不對,有一隻老鼠從我腳面上跑過。

    咦?你沒有去富貴城?”

    一隻溫暖的小手拉住霍光冰涼的手,霍光瞅瞅四周看熱鬧的無聊閒人,就把雲音抱上馬車,自己也鑽了進去。

    “騙人,這麼冷的天,怎麼會有老鼠跑出來?”

    “會的,老鼠沒飯喫,大冷天也會出來。”

    “你沒有把老鼠帶上馬車吧?”

    “沒有,我確認過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搜一下!”雲音不怕老虎,卻最怕老鼠。

    “大女莫要鬧了,讓小郎安靜一會。”

    紅袖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,雲音立刻就閉嘴了,只是那雙漆黑的大眼睛有委屈的快要流淚了。

    在家裏,雲音不怕宋喬,因爲宋喬從不責罵她,至於蘇稚,她們是最好的朋友,只有教授她讀書識字的紅袖最讓雲音害怕,稍有不妥,就會罰她寫字。

    霍光取下帽子從懷裏掏出一條白色麻布拴在腦門上對雲音道:“我母親去世了。”

    紅袖嘆口氣,幫霍光重新綁了孝帽,給他披上一件狐裘道:“那麼,你就不該在大街上游蕩,該去你母親靈前守孝。”

    雲音愣了好久,她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,想了半天才道:“我有三個母親,可以送你一個。”

    紅袖正要呵斥雲音,十歲的大姑娘了,怎麼還說這樣的話。

    卻聽霍光道:“她們是我師孃,也是我的母親。”

    雲音手足無措了片刻,就猛地抱住霍光,用手拍着他的後背道:“哭啊,哭啊,哭一會就睡着了,醒來之後就不難過了。”

    霍光不哭反笑,扳直了雲音的身子,拉着她的手道:“沒關係,我已經哭過了,現在不哭,早點把母親安葬纔是正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娘就是這麼安慰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只是你霍光哥哥已經長大了,要去辦事,你早些回府邸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跟我們一起去?”

    霍光將白狐裘帽重新戴在雲音的頭上,衝着紅袖給了一個笑臉,然後就從馬車上跳下來了。

    “我討厭長大!”雲音惡狠狠地道。

    “我們總要長大的。”

    霍光回了一聲,就大踏步的向還在冒煙的霍家宅院走去,這一次,他覺得陽陵邑的冬天沒有那麼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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